景德镇 | 新旧手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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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瓷厂美研所艺术馆
雕塑瓷厂明清园旁边，一间空旷的厂房被改造成展厅，门前挂着“雕塑瓷厂美研所艺术馆”的牌匾。万师傅和另一位同事坐在进门处的茶桌上聊天，见有人进来，他会特地起身，走到开关处，把灯全部打开，一件件套着玻璃罩的雕塑陶瓷艺术品，在射灯的照耀下格外流光溢彩。
展品主要以人物造型为主，福禄寿三星、关公、观音、如来佛祖是主角儿，也有八仙过海、西天取经等民间故事题材。这些雕塑瓷色彩浓烈，线条细腻，人物栩栩如生，跃然纸上，从技法上来看，这些都属于粉古彩雕塑，门口挂着粉古彩雕塑的历史：“景德镇陶瓷本身以画工见长，粉古彩雕塑瓷是由雕塑造型与粉古彩装饰两种高端艺术表现形式创作而来，它是一种立体的瓷绘艺术，景德镇粉古彩雕塑瓷，集壁画、漆画、石刻、彩塑、刺绣灯多种艺术表现形式于一体，是绘画和造型艺术高度融合的艺术，是中华传统陶瓷文化的艺术瑰宝。”
在上个世纪最后的几十年间，雕塑瓷厂因这一雕塑艺术而兴荣，在万师傅的记忆中，雕塑瓷厂最辉煌是改革开放之后，“1978年，雕塑瓷厂将寿星、宝莲灯等品种的几件雕塑赠送给香港一企业，对方回赠了两部丰田面包车、八台彩电、四部收录机，这种价值交换让雕塑厂的领导倍感吃惊，原来雕塑这么值钱，可以换来汽车、彩电！”
“那个时候，要想买到雕塑瓷厂的货，很难，几乎可以说是供不应求。厂里1000多名职工，光彩绘工人就300多人，还有塑形师傅，也有两三百人。”从1974年进厂顶替父亲工作开始，万师傅这一生都交给了雕塑瓷厂，他从学彩绘手艺起步，见证了雕塑瓷厂的辉煌，也亲历了雕塑瓷厂一步一步退缩到时代历史舞台的一角。
陶溪川里以前老瓷厂的车间
雕塑瓷品虽然在国内年轻一代人中失去了市场，然而在东南亚国家不少华人企业家眼中，依然是平安、健康、幸福的象征，产自景德镇的粉古彩雕塑瓷于他们而言，是艺术品，更是可以增值的收藏品。于是，在改制之后，万师傅和几位同事张罗着走“出口外贸”这条渠道。
做雕塑瓷是个大工程，整个流程下来有72道工序之多，以前瓷厂的老职工多数是专注某一工序，万师傅接到订单后，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要张罗各个工序上的工人合力完成。“造型要请老师傅来做，翻坯、成型都需要，一个作品做下来，要找70多个人。”
与之前的辉煌相比，万师傅最失落的还在于粉古彩瓷技艺的“后继无人”。万师傅说，早年间在厂里，做出来好的雕塑瓷品，都会拿出来展览评奖，后辈们也会纷纷去观摩学习，技艺一代代这样传承。现在这个大环境，一方面年轻人没定力下功夫去学，另一方面，好的作品都被一些收藏家收藏起来，很少再有机会让后辈们学习进步。“甚至我们现在都要去东南亚那边把一些原来的东西再高价回收过来，重新捡起那些失传的手艺。”
“这么好的东西，最后都看不到了，多可惜。我们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要不是我们对这个还有感情，何苦还在这里撑着呢？”万师傅摇摇头，颇无奈。他的儿子如今也已经长大成人，虽然耳濡目染，对这方面略有研究，但终归也是看不到希望，转行去做了婚纱摄影师。
“我们厂里那些退休老职工，目前没有一个子女还在从事相关手艺的。”
在万师傅的“粉古彩雕塑瓷”对面不过100米处，是鼎鼎有名的乐天陶社。乐天陶社自从2005年进驻景德镇以来，已经成为了雕塑瓷厂的一张名片，每周末的乐天市集以及每月轮流的陶艺教学，吸引了不少游客及对陶艺感兴趣的外地人。
王其林，今年刚刚跟乐天陶社签了合约，从今年开始每月为“基础拉坯课程”的学员上课。每期三周的课程里，王其林会从基础的揉泥开始，带学员了解泥土的原理，掌握羊角揉、菊花揉等基础技巧，学习碗盘、杯罐等器物造型，以及变形、压印、化妆土、色泥运用等表面肌理的装饰技法。
王其林的个人作品
回顾王其林的陶艺生涯，也是从传统拉坯起步。高中毕业后，王其林就来到景德镇，跟随一位师傅学传统的拉坯技艺，学了两三年，已经有学生自立门户开工作室。王其林继续一路摸索，从拉坯学到上釉料，再学如何烧窑，他用了十年时间完成了“自我的陶艺教育”。
王其林自己在他处有一个工作室，日常的工作都在那里完成。而自从开始在乐天陶社上课后，学生来找他的次数多了，每次去他的工作室不方便，于是他便在乐天陶社后面的一排厂房里以每月2000元的价格租了一个门面，方便学生的同时，也想试着学习如何开店。
“以前做出来的东西，要么是朋友要么是老客户订掉，其实自己一直是埋头在做手艺，跟市场接触是很少的。既然有了这个门面，我也蛮期待的，学着如何去经营一家店，学着如何去跟客户交流沟通。”
王其林的店面不大，走进去是一条狭长的过道，两旁的架子上摆着不少茶器和花瓶，在最里面有一个拐角，王其林想着以后把这块空间利用起来，放一个拉坯机，客人想试一把随时都可以上手。
王其林工作室
尽管开了店，王其林满脑子里想得还是技术上的事儿。在教学时，他就十分注重技法的教授，他认为技法是实践创意和为作者提供更多可能性的前提和保障，带领学生技法入门以及熟悉运用是他的首要任务，这样会让之后创作过程更加流畅、稳定。
自己创作时更是如此。他拿起一个梅瓶，说：“我们时常会去博物馆看看古代人如何造型，但是他们当时造型的技术没有留下多少技术资料，所以我们就想着如何通过自己在技艺上的突破来把造型做得更有创意一点。比如这个梅瓶，就是把身体扭得更柔和一点，‘脖子’拉长一点，显得更妩媚，很像一个古代美女的造型。”
在景德镇待的时间长了，王其林觉得一切都是现成的，有时候也会失去新鲜感。“泥巴、釉料都随手可以买到，销售渠道也是现有的”。他很想过几年，去某个发现窑口的山上挖一挖泥土，根据泥土来做出不一样的东西出来。“泥土里面会有怎样的含量，适合做什么器物，这种未知的可能性很吸引我，从原材料出发，随时面对各种可能性，或许会有一些新的创意出来。”
“景德镇做陶瓷的人太多太多了，很难做出成绩来。”景德镇陶瓷大学研三学生小陈的看法和王其林一样。也正因此，他所在的本科班级，47个人，除去考研求学的学生，真正在景德镇从事陶瓷创作的仅有四人。
“有几个人是从大三开始在乐天市集摆摊，找到了赚钱的渠道才选择继续留下来的。其他的，去北京上海杭州这些大城市或者回自己老家。”小陈细数自己本科同学的发展路径，无外乎进中小学做美术老师、进公司给别人打工，或者开个陶吧等。“他们觉得在上海赚一两万块钱，要比在景德镇这里好太多。”
陶溪川市集
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小陈的父辈一代都从事着陶瓷手艺工作，父亲退休后依然在做仿古瓷。小陈在读研期间专业方向是陶艺图像学，主要研究明清一代的瓷器图案。之所以选择做陶艺这条路，家里影响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性格使然。他比较内敛，不太喜欢去一个公司上班，陶艺创作更适合他这种“独自面对自己”的性格，他打算硕士读完后继续读博，或许会留校当个老师。
小陈在读研之余，跟同样从事陶艺工作的女朋友一起在新都做了一间工作室，同时开了个网店，线上宣传推广。一年多前，陶溪川开了“邑空间”，扶持大学生创业群体，他也申请并最终得到了一处两三个平方的摊位。一个月100元左右的低成本，让他找到了“活路”。
陶溪川里的大学生创业孵化园
相比于乐天市集，邑空间更加日常化，每日下午五点钟以后便开启“夜市”，或大或小的开放式摊位吸引了不少游客游览，购买陶艺产品。“乐天市集每周末举行一次，周六周日两个上午至少有1000家摊位摆出来，我们也会过去摆摊，虽然游客多，但竞争也是很激烈的。”
在小陈的迷你摊位上，摆放着他和女友两人的作品。小陈接触过很多来自北京上海的客人，知道偏日系、简约的风格比较受欢迎，所以他会做一些这种类型的咖啡杯；而女朋友本身就是画彩绘出身，所以作品也以手绘为主，杯碗盘碟上根据不同主题画着柿子、草莓等图案，从三五十元到一两百元的价格，十分有竞争力。
“邑空间”还为这些创业者们提供不少便利服务，版权保护便是其中一样。在邑空间的二楼，有一间专门的“版权专利申请服务办公室”，版权保护分两种，一种是“造型版权专利”，一种是“图案版权专利”，小陈就为自己设计的一款咖啡杯申请了版权保护。这套咖啡杯窄口，肚略宽，以粗陶烧制而成。小陈申请了“造型专利”，自己递交材料后，后面的一系列流程都是由这个办公室免费帮忙服务完成。
尽管工作室刚刚起步，对于像小陈这样的大学生创业者来说，邑空间已经是不错的一个起点。他也期待着有一天，能真正做出自己的风格和特色来。
文字 派妮 | 设计 Tian
图片 派妮 & Tina
Random Play作为设计买手店为公众推介美的日用品，同时以实体空间为载体，为年轻艺术家提供平台，不定期策划独立展览与各项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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